【摘要】和諧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重要命題，也是中國社會的一種理想追求。和諧觀念的哲學基礎是仁愛，和諧就是對仁愛的領會和踐行。在當今社會，“差異和諧”的觀念豐富和發(fā)展了傳統(tǒng)的和諧思想，因此，我們要辯證地看待差異性和同一性的關系。

【關鍵詞】和諧觀  仁愛  差異性  同一性    【中圖分類號】G02    【文獻標識碼】A

當今世界，人類的生存與發(fā)展面臨的狀況愈加復雜，人類社會諸領域存在著各種難以克服的困境與沖突，概括起來，這些人類生存與發(fā)展所面臨的困境與沖突大致有如下幾種類型：人類與自然的沖突、個人和社會的沖突、不同社會群體之間的沖突、人類內心的精神困境與沖突等。鑒于人類社會中現(xiàn)存的問題，人們渴求達到身體與精神、個人與社會、人和自然之間的和諧。在人類漫長的文明進程中，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以其獨有的和諧思想，為我們提供了非常豐富且可資借鑒的思想資源。

和諧思想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哲學的重要理念

《尚書·堯典》中提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xié)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在《堯典》這句話中，“明俊德”“親九族”“睦百姓”乃至“協(xié)和萬邦”，皆體現(xiàn)了和諧的思想，最后達到“黎民于變時雍”的理想境界。對于《堯典》這段話，東漢學者應劭解釋道：“黎，眾也。時，是也。雍，和也。言眾民于是變化，用是大和也。”可見《堯典》提到的“和”是一種能夠順時應勢、與時變化的“大和”。《尚書·堯典》中的和諧觀所包含的內心和諧、人與人的和諧、人與世界的和諧之理想，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的思想智慧。

和諧作為中國人的文化理想，首先被認為是制度與生活之間的調適劑，比如《論語》提到的“禮之用，和為貴”就是這個意思。《尚書·堯典》強調從“克明俊德”的基礎上來“親睦”與“協(xié)和”，這也體現(xiàn)了和諧的積極作用。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離不開制度的建構與約束，但是某種生活制度一旦建立，往往就會變成人們行為規(guī)范的“硬約束”。所以，“和為貴”便顯得極為必要，因為通過“和”的調節(jié)，僵化的制度便有了潤滑劑。

此外，“和為貴”還有一層意思，即作為政治制度核心的“禮樂”之所以能夠建立，不僅建基于“和”或者說“和諧”，同時“和”與“和諧”也是其終極的社會理想追求。換句話說，“禮”的出現(xiàn)源于“和”，亦止于“和”。

這一層面的“和”的意蘊，其實是中國古代哲學的核心。在孔子看來，這種哲學層面的“和”就是“仁”?？鬃诱f：“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孔子認為，禮樂并不只是鐘鼓玉帛這樣的外在形式，因為“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正是有了對“仁”的領會理解，禮樂制度才能作為人類利益和資源的調節(jié)器而產生；也正是由于對“仁”的踐行，禮樂制度才不會成為虛文和生硬的規(guī)則；同樣，因為有了“仁”的參與，禮樂制度才能順時應變，不斷達到“和樂”的境界。

現(xiàn)代和諧是基于對差異與融合的辯證理解

中國古代和諧觀側重于人倫和諧，所以，盡管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存在著某些頗具特色的“差異和諧”的觀點，但卻不是古代和諧思想的重點，因為在傳統(tǒng)社會以血緣為基礎的人倫關系中，人們并不主張事事物物都必須具備基于自身的個性特征而產生的與外物截然不同的本質差異，只承認以陰陽為基礎的人倫之間的差異和調和。

理解“差異和諧”，首先需要接受這樣的事實，即承認事物普遍存在差異性，而且這種差異性是不能被抹平和消除的。在承認這一客觀事實的基礎上，“差異和諧”觀認為，盡管事事物物各有不同，但依然包含了實現(xiàn)和諧的現(xiàn)實可能性和必要性，人類應把人與自身、人與社會乃至人與自然之間的普遍和諧作為至高的理想追求。

所以，相比古代側重于“克明俊德，以親九族”的人倫和諧觀念，現(xiàn)代和諧觀對事物差異的理解更加抽象化和哲學化。這種抽象化和哲學化的理解，體現(xiàn)了今天強調個性的時代特征，這也意味著在多元文明共存的現(xiàn)代世界中，“差異和諧”觀強調了對不同族群、不同國家等群體生存差異的認同與尊重。盡管當代中國的“差異和諧”思想極具現(xiàn)代色彩，但又往往借助傳統(tǒng)經典文獻來論證，比如今天中國人一提到“和諧”，會很自然地想到孔子提到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以及《國語·鄭語》所說的“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等思想。

所謂“同”，即同質和無差別的意思，“和”是指有差別的事物之間的融合。同樣的事物簡單地疊加在一起，難以產生有機和融合的作用，只有不同事物之間彼此作用、互相影響，方能產生奇妙的互動作用。中國社會科學院教授方克立認為，“和”包含著差異、矛盾與多樣性，強調相反相成、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同一性，而“同”則是形而上學的無差別同一，簡單重復，絕對等同。方克立這一說法是以“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與發(fā)展的辯證法觀點來理解傳統(tǒng)和諧觀念。據此，方克立對費孝通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說法給出了他自己的修改：“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和而不同。”如果說“對立統(tǒng)一”是從辯證法的角度來理解“和諧”，那么這一理解的基礎就是對事物差異的承認，也即承認“矛盾對立”的普遍性。

矛盾不是靜止的存在，也已經包含在事物的運動過程中，現(xiàn)代“差異和諧”觀也認為，差異已然包含了融合、和合的運動過程。從“和合”的角度看，如果說“和”是指不同事物之間融合而產生能相合的新事物，那么“合”便是指結合、融合、合作這一過程。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立文認為，“合”的本義是上下唇的合攏，所以，“和合”是指存在差異的事物間的融合而至和諧的過程與結果，這一過程在現(xiàn)代人類社會中無處不在。

另外，在中國一百多年的現(xiàn)代化歷程中，由于自身歷史文化的特殊性，中國人對“差異和諧”的理解十分深刻，現(xiàn)代中國人的各種社會政治實踐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生存智慧和處世哲學，比如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即“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就體現(xiàn)了人們對事物差異性的深刻認識，即不同國家間雖然政治制度、歷史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念和發(fā)展道路與階段存在不同，但并不能阻礙國家間對“平等互利，和平共處”的理想的追求。

今天，差異無處不在：個體之間的差異、不同社會階層的差異、不同行業(yè)的差異、不同地域的差異。在這些橫向差異中，還包含了時間縱向的差異，即古今的差異，這些差異在自我呈現(xiàn)的同時，也要求彼此之間實現(xiàn)和諧相處、融合無間的狀態(tài)。所以，我們今天追求的和諧，乃是在古今、中西這樣的多重視野的交流影響下形成的共存、共贏的時代理想，這自然需要一些基本原則互相配合，從而共同實現(xiàn)和諧融洽這一時代理想。如果說承認事物差異是重要的差異性原則，那么對于時代和人性的共識則屬于現(xiàn)代和諧觀的同一性原則。

差異性與同一性是現(xiàn)代和諧觀的兩條基本原則

中國傳統(tǒng)和諧觀念已經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深入研究，和諧思想也被賦予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理論重任。在努力實現(xiàn)國家富強、增強軟實力的進程中，和諧觀念能否形成一種有益的思想指南，從而促進當代中國社會的建設乃至世界文明的發(fā)展，是傳統(tǒng)和諧文化現(xiàn)代化轉型所面對的重要問題。

在不同時代，人們對相同的觀念之理解會有所偏重，這與不同時代不同的社會結構相關，和諧觀念即是如此。中國古代哲學中的和諧觀念強調“陰陽和合”，這種觀念產生于中國以血緣為基礎的傳統(tǒng)社會，比如《周易》就通過“一陰一陽”“和合化生”這一理論演繹出一個陰陽調諧的意義世界，對傳統(tǒng)社會產生了實質的影響。在今天，以男性社會為基礎的“陰陽”傳統(tǒng)和諧觀念已然過時，所以更加抽象化的“差異和諧”觀念才是與現(xiàn)代世界相適應的和諧內涵。

從建構現(xiàn)代世界的和諧圖景來看，當今世界各大文明之間的對話與溝通基于這樣一個生存事實：世界上人類文明狀態(tài)并不是完全一致的，這種不一致，不僅包含對抗和沖突，而且包括交流、協(xié)調、互動與融合的內容，“差異和諧”的和諧觀正是一種強調接納異質、融合差異的思想。同時，“差異和諧”觀還應包括同一性原則，可以說，現(xiàn)代世界的和諧圖景以差異性和同一性兩大原則為基石。

所謂差異性原則，是指接受世界多樣化這一客觀現(xiàn)實，并且承認多樣化的價值合理性。在全球化進程開始之前，人類文明以地域為基礎，呈塊狀化分布。盡管人類文明早就呈現(xiàn)多樣化的特征，但由于歷史原因，人類文明一直以復數形式存在于相對封閉的不同地域中，而在地域內部，文化差異盡管存在但并不明顯，這種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不同文明之間的邊緣地帶。但是，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人類頻繁的遷徙也把各自的文明基因帶到不同文明內部，差異性才因此顯現(xiàn)，使得對差異性原則的認可和尊重成為迫切需求。如果按照“和而不同”這一角度理解，差異性原則就是“和而不同”中的“不同”性原則。

所謂同一性原則，并不是“同則不繼”之“同”，乃是認可和接受現(xiàn)代世界中存在著一些人類共同承認和接受的特征。事實上，在任何時代，和諧都首先意味著對一種共同性觀念的認可，也就是說，人們需要持有一種能夠互相接納和交流的心理文化話語系統(tǒng)，雞同鴨講不可能產生“和”的狀態(tài)，只會導致猜忌和互相傷害，達不到思想和文化之共鳴。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是同一性原則的中國傳統(tǒng)話語表達，從中國哲學來看，之所以存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樣的同一性原則，在于人類共同的仁愛情感，比如孔子強調的“不安”以及孟子提到的人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便構成了一種同情與理解的人性基礎。事實上，“仁愛”思想與西方的“同情”思想一樣，為人類溝通對話建構了一個可以彼此理解的情感基礎。所以，孔子說：“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仁”就是接納這種仁愛的同一性，而“不仁”就是否認這種仁愛與同情的同一性。

對差異性原則和同一性原則的尊重也意味著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疾飕F(xiàn)代性哲學的諸多流派，我們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性一個極為重要的共同特征在于，人類單子化生存和主客二元對立的世界觀愈來愈明顯。單子化的主體在現(xiàn)代世界中的凸顯使自然不斷被客體化，這也導致自然世界不僅沒有獲得“二元”之一元的地位，反而成為人類隨意改造的對象，造成人與自然的隔離。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與現(xiàn)代和諧觀念相關的差異性與同一性原則意味著對“民胞物與”的再度接納，民與物之所以能夠成為同胞和同類，在于己與民、與物之間的同一性。同一性是一種自我認同感，在這種認同感的基礎上推己及人，從而達成協(xié)調一致；而差異性則意味著對不同見解的肯定。所以，同一性與差異性的結合，意味著調和的必要性與可能性。

《周易·系辭下》認為：“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所謂“同歸”，意味著人們具有同樣的對仁愛、和平和幸福的渴望，這種感受甚至能推及到萬物。但是如何實現(xiàn)，其路徑可以不完全相同?！吨芤?middot;彖傳》也是這樣理解“和諧”的理想狀態(tài)的：“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在同與不同之間，萬物各正性命，保合太和，這也就能實現(xiàn)和諧觀念中的終極理想追求：即“保合太和”“天人合一”這樣的至高理想境界。

總之，中國傳統(tǒng)和諧思想之所以能夠歷千年而彌新，就在于它能夠與中國從古至今不同時代的人類生存特性進行不斷結合，從而融匯產生了適應時代的“和合”理想境界。和諧、和合的實質是仁愛的自然表露，因而具有強大的理論概括力和構建未來社會的引導力。因此，在新時代背景下，探討傳統(tǒng)和諧思想的現(xiàn)代傳承與轉型，有利于當今和諧社會與和諧世界的構建，也有利于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家關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作者分別為中國民航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中國民航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參考文獻】

①皮錫瑞：《今文尚書考證》，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

②方克立：《“和而不同”：作為一種文化觀的意義和價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3年第1期。

責編/牛牧瑤    美編/王夢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