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五代時期每年都舉行科舉，北宋中葉確定為三年一開科，具有高度的穩(wěn)定性和規(guī)律性。明清時期鄉(xiāng)試和會試時間非常固定，科舉周期的規(guī)律類似于日月和季節(jié)變化的自然現(xiàn)象，大體上只有因為戰(zhàn)爭、天災、天氣三種情況導致科舉延期。

【關鍵詞】科舉 考試時間 延期 鄉(xiāng)試 會試

【中圖分類號】D691.3 【文獻標識碼】A

中國自1979年起，高考有24年固定在7月7、8、9日三天舉行。2003年，出于減少酷暑和洪澇災害影響的考慮，在廣泛征求民眾意見的基礎上，將高考時間提前一個月，改到6月7、8日兩天。而今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高考延遲一個月，在7月舉行，成為引人注目的大事。在一定意義上，高考有如現(xiàn)代的科舉，科舉有如古代的高考。那么，科舉考試時間是非常固定的嗎？在中國延續(xù)了1300多年的科舉史上，也出現(xiàn)過延期嗎？

“三年大比”制度的形成

作為“國家掄才大典”，成熟期的科舉制度，其考試時間是非常穩(wěn)定的，一般都是三年一個周期，這體現(xiàn)出科舉制的權威性和嚴肅性。

在中國科舉史初期的唐五代，每年都舉行科舉。地方上州縣舉行的科舉解送考試通常在秋天，所以有“槐花黃，舉子忙”的謠諺；全國性的省試則安排在春天杏花開的時候，但一般都沒有固定的日期。

宋代開科的時間，最初并無明確規(guī)定。宋太祖時和唐代一樣，多是一年開科一次。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978）冬，各州舉人已會集京師，卻因太宗要親征北漢而暫時停罷，其中還有一個潛在的原因是錄取數(shù)額大增之后，需要延長開科周期。此后多間隔一年或二年開科，但不穩(wěn)定。到淳化四年（993）以后，因身體欠佳等原因，先前十分“留意科目”的宋太宗竟然連續(xù)5年（993-997）停止貢舉，這是唐五代以來未開科舉年份最長的一次。宋真宗朝開科較頻繁一些，但到仁宗朝開科年份又很沒規(guī)律。從天圣二年（1024）開科以后，有3次是間隔2年，有6次是間隔3年才開科。這種開科間隔太長且沒有規(guī)律的狀態(tài)給士子備考應舉帶來不便，遲早必須加以改變。

嘉祐二年（1057）發(fā)生的一個科場事件促成了開科時間的固化。事件的主角是大名鼎鼎的以省元（即相當于明清時期的會元）進士出身的歐陽修。據《文獻通考》卷31《選舉考》載，當時科場流行奇僻的文風，進士科舉子“鉤章棘句，浸失渾淳”。嘉祐二年（1057），被后人譽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知貢舉，他對科場中競相炫奇用僻的文體十分憂慮，在考試時嚴禁挾帶參考書籍入場，在評卷時對不夠平實的試卷痛加裁抑。發(fā)榜之后，當時舉子中所推譽的人皆榜上無名。于是在一天早晨，“澆薄之士”聚眾等候在歐陽修上朝必經的路上，圍堵詆毀歐陽修。甚至還有人寫了祭文投到歐陽修的家中，最后未能將肇事者繩之以法。

之所以會發(fā)生這次考生聚眾鬧事事件，原因之一是由于相當長時期以來都是四年一開科，各地士子客居京師以待省試者常有六七千人，“一有喧噪，其徒眾多，勢莫能禁”。多年來形成了這么一種態(tài)勢，發(fā)榜之后出現(xiàn)落第舉子群聚遮詆主考官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而且，此時又有人上言說：因為開科間隔時間太長，“中下之士往往廢學數(shù)年，才學之士不幸有故，一不應詔，沉淪十數(shù)年，或累舉留滯，遂至困窮，老且死者甚眾，以此毀行冒法干進者不可勝數(shù)。宜間歲一貢舉”。

正好此段時間仁宗請侍臣講解《周禮》，講到“三年大比，大考州里，以贊鄉(xiāng)大夫廢興”之處，仁宗說：“古者選士如此，今率四五歲一下詔，故士有抑而不得進者，今為之計，孰若裁其數(shù)而屢舉也。”于是下請有關官員研議，參與商議者聯(lián)合上奏說：“臣等謂易以間歲之法，無害而有利，不足疑也。”仁宗聽取了奏請，于是下詔，改為每隔一年舉行一次科舉，并將進士和諸科的錄取數(shù)額減半。這次改制一時間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歐陽修本人因銳意改變科場文風而遭到落第舉子的羞辱，但他的改革舉動卻著實改變了科場文風，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開科時間的固定化，對科舉制度的改進具有積極的意義。

到了北宋中葉，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鑒于二年一開科稍顯頻繁且錄取機會總體而言并未增加，各地到京城參加省試的舉子路遠辛苦，于是最終確定為三年一開科。結果是“恩典不增而貢舉期緩，士得休息，官不以煩矣”，這是一次貢舉時間上的重要改革，從此三年一個周期的“三年大比”成為定制，并一直延續(xù)至清末科舉制終結。

科場“歲月等陰陽之信”

從唐代以后，科舉成為統(tǒng)治者選拔英才的首要方式和士人實現(xiàn)人生抱負的主要途徑，因此，無論朝野都高度重視。例如，五代十國時期戰(zhàn)亂頻仍，烽火連天，政局動蕩不安，在短短的52年中經歷了5次改朝換代，前后有14個皇帝走馬燈似地登上中原政治舞臺。但即便在這樣動亂的年代，除了后梁有3年因考慮“舉子學業(yè)未精”等原因、后晉有2年因“員闕少而選人多”而停舉外，其他年份一如既往照樣不斷開科取士?？婆e在王冠亂落的年代中生生不絕。朝代可以改，皇帝可以換，但每年科場卻不可不開，這說明科舉制在唐代以后已帶有強大的歷史慣性，能夠與時遷徙，與世偃仰，成為跨越時代的一種基本政治和文教制度。

唐后主李煜是一位風雅善文的亡國之君，即使是在國運日危之時，猶然留意于科第。北宋開寶八年（975），宋兵已將唐都金陵城團團圍住，南唐政權危在旦夕，還照樣舉行科舉考試。當時，“舉國皆知亡在旦暮，而光政副使張洎猶謂北師已老，將自循去，后主益甘其言，晏然自安，命戶部員外郞伍喬于圍城中放進士孫確等三十八人”。

兩宋統(tǒng)治者高度重視科舉，即使在激烈的宋金戰(zhàn)爭、宋蒙戰(zhàn)爭過程中，科舉考試一如既往。南宋建炎元年（1127）宋高宗開科取士詔指出：“國家設科取人，制爵待士，歲月等陰陽之信，法令如金石之堅。”所謂“歲月等陰陽之信”，意思是說開科的時間非常固定，其準確可信等同于自然界晝夜季節(jié)的變化，具有高度的穩(wěn)定性和規(guī)律性。有關科舉的法令則有如金石般的剛性，得到普遍的貫徹。到明清兩代，科舉制更是進入超穩(wěn)定性階段，三年開科一次的社會活動已經成為類似于歲月和季節(jié)一樣輪回的自然現(xiàn)象。

元代以后開始實行省一級的鄉(xiāng)試，也都是安排在秋天，通常是在桂花開的八月，所以鄉(xiāng)試發(fā)榜又稱“桂榜”。明清時期的科舉定式，每三年一個周期舉行鄉(xiāng)試和會試。鄉(xiāng)試凝定在子、午、卯、酉年，即每隔三年的農歷八月中秋以前的九天中進行，八月初九日第一場，十二日第二場，十五日第三場，都是先一日點名入場，次一日放出。全國性的會試則在鄉(xiāng)試次年，即辰、戌、丑、未年的二月中舉行，三場考試日期與鄉(xiāng)試同。春天二月是杏花盛開的時節(jié)，因此，從唐宋的省試到明清會試發(fā)榜，又稱為“杏榜”。明清500多年間，絕大多數(shù)鄉(xiāng)試和會試都嚴格遵守固定的時間開考。偶爾遇到戰(zhàn)亂和重大天災等不可抗拒的變故才?？?，一般也盡可能選擇次年補行或易地開科。

清人李漁有一首為江南貢院明遠樓所題的著名對聯(lián)：“矩令若霜嚴，看多士俯伏低徊，群囂盡息；襟期同月朗，喜此地江山人物，一覽無余。”其中的“襟期同月朗”，也是與“歲月等陰陽之信”指意相同。

科舉延期事出有因

考試時間是舉行科舉的首要因素，因此中國科舉史上最為完備的科舉法規(guī)——清代《欽定科場條例》60卷，其中第1卷就是“鄉(xiāng)會試期（附改期）”。

總體而言，在中國科舉史上，科舉考試的時間是相對固定的。尤其是明清500多年科舉歷史上，鄉(xiāng)試和會試時間高度凝定，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改變法定的時間，絕大多數(shù)科次也都是按法定時間開考。不過，也出現(xiàn)過一些延期開考的情況。以下主要以清代為例，可以看出大體上有三種情況導致科舉延期。

一是因為天災導致科舉延期。嘉慶六年（1801），因為京師“雨水連綿，貢院墻垣、號舍多有坍塌滲漏之處?，F(xiàn)在考試期近，已飭令趕緊動工修葺。惟氣候蒸濕，恐難如期修竣。……且近畿一帶道路泥濘，士子等來京應試，跋涉維艱”，因此決定該年順天鄉(xiāng)試，從原定的八月初八日首場改期到九月初八日舉行。道光十一年（1831）、二十九年（1849），也都因水災而將科舉延期一月。

道光元年（1821）舉行恩科鄉(xiāng)試，原定在通常舉行鄉(xiāng)試的八月開科，但是上諭說：“本年八月，天氣尚覺暑熱，京城內外，兼有時疫流行。因念貢院中號舍湫隘，士子等萃處郁蒸，恐致傳染疾疫，非所以示體恤。今科順天鄉(xiāng)試，著展期一月，于九月舉行。”也就是說，這次順天鄉(xiāng)試是因為擔心疫病流行傳染，推遲了一個月開考。

道光二十三年（1843）六月間，“河南中河廳黃河漫口，各屬州縣被淹處所甚多。現(xiàn)在秋汛方長，黃水長落無定，積潦難消”。士子因險阻在途，難于跋涉，未能克期抵達省城開封。因此河南巡撫鄂順奏請獲準展期至十月初八日舉行鄉(xiāng)試。黃河決口在過去是一個大災，洪水短時間不會退去，所以是推遲兩個月舉行河南鄉(xiāng)試。

二是因為戰(zhàn)爭導致科舉延期或取消。以福建為例，清代共開科112次，福建在清初順治康熙年間因為戰(zhàn)爭有6科沒有舉行。此后都一直按常規(guī)在八月舉行鄉(xiāng)試，清代福建106科鄉(xiāng)試中，只有5科不在八月開科，其中3次是恩科，2次是因為太平天國戰(zhàn)爭導致改期。咸豐同治年間，因太平天國戰(zhàn)爭，江南、江西、浙江、福建、湖北、湖南、河南、山東、四川、云南、貴州、廣西鄉(xiāng)試都受到影響，或者?？?，或者延期，有的省份多科鄉(xiāng)試受到影響。有的年份補行鄉(xiāng)試，如同治四年補行鄉(xiāng)試，該年只有浙江、福建兩省舉行鄉(xiāng)試。

光緒二十六年（1900）庚子科鄉(xiāng)試，因義和團事件、八國聯(lián)軍入侵，未能如期舉行；次年辛丑（1901）補行庚子恩科鄉(xiāng)試，也僅有甘肅、廣東、廣西、云南、貴州5省舉行，順天、江南等另外12直省則于1902年補行庚子、辛丑恩正并科鄉(xiāng)試。由于順天貢院被八國聯(lián)軍毀壞，光緒二十七（1901）年十月決定順天鄉(xiāng)試次年八月間借在開封的河南貢院辦理，而河南本省鄉(xiāng)試則推遲兩個月，在十月舉行。光緒二十九年（1903）舉行恩科鄉(xiāng)試，順天鄉(xiāng)試照樣借闈河南，而河南的恩科鄉(xiāng)試還是延期到十月舉行。在中國科舉史上，首都的鄉(xiāng)試借闈他省貢院舉行是極其罕見的事情。

乾隆二十六年（1761）以后，科舉考試時間固定為三月會試，四月二十一日殿試。也是因順天貢院被毀無法舉行會試，所以1903、1904年最后兩科會試地點也在開封，而殿試仍然在北京紫禁城內舉行，由于考慮到有的中式貢士無法按時趕到北京參加殿試，于是展期在五月二十一日舉行殿試。這也是因為戰(zhàn)爭導致的科舉延期。

三是因為天氣原因推遲開科。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因早春天氣寒冷、體恤考生而推遲考試時間。南宋建都臨安（今杭州），“光宗初（1190），以省試春淺，天尚寒，遂展至二月朔卜日，殿試于四月上旬”。這是為避免嚴寒推遲到農歷二月舉行中央一級的科舉考試。

歷史往往出現(xiàn)驚人的相似之處。清雍正四年（1726）上諭說：“明年乃會試之期，春季適有閏月。二月節(jié)候尚早，各省舉子途次遠來，及闈中考試，恐其寒冷辛苦，朕心軫念。著將場期改至三月。”而且還聲明嗣后如果會試之年，遇有閏月，要禮部奏聞，也就是考慮照例推遲會試時間。“軫念”的意思是深切的思念或悲憫的思念。雍正皇帝體恤舉子考試的艱辛，所以將遇有閏月年份的會試時間延期一個月，以免舉子受寒。不過，對沒有閏月的年份舉行會試，還是照舊在二月舉行。

清乾隆九年（1744），乾隆皇帝親臨順天貢院視察，留下了《幸翰林院賜大學士及翰林等宴因便閱貢院乃知云路鵬程誠不易也得詩四首》，其中有“寸晷檐風實苦辛”句。次年初，乾隆發(fā)布上諭，說自己去歲視察貢院時，“遍觀堂所，周覽號舍，矮屋風檐，備極艱辛，深可軫念”。為了“慎重科名，厚待良士”，于是提及，“今歲會試，已展限三月，以待春暖，嗣后即以為例”。此后直到1905年，無論是否遇有閏月的年份，會試都是固定在三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舉行。由于考生在貢院入場搜檢時特別寒冷，在號舍里面坐臥起居每場又要兩天兩夜，三場合計要六天六夜，而號舍沒有門，北京的農歷二月還相當冷，參加會試的舉人，尤其是南方到北京參加會試的舉人更是怕冷，因此將會試時間推遲一個月，對考生來說會好得多。因此，科舉時代兩次將會試時間延后，都是出于為考生著想的改變，是人性化的改革，在今天看來仍值得稱道。

作為具有高度穩(wěn)定性和權威性的考試，無論是古代的科舉還是現(xiàn)代的高考，延期舉辦都事關重大，因此做出延期的決策都是非常慎重的事情。高考作為大家心目中崇高神圣的考試，遇到特殊情況是否延期也要經過反復斟酌?；仡欉^去科舉延期的歷史，對我們理解高考延期可以提供不少歷史參照。

（作者為浙江大學科舉學與考試研究中心主任、文科資深教授，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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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周小梨 美編/楊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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