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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shè)性新聞之辨(3)

在“創(chuàng)造了中國式現(xiàn)代化新道路,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進程中,中國現(xiàn)代新聞業(yè)與新聞學也隨著西潮不斷發(fā)展,從而與西學在道與術(shù)、體與用等關(guān)系上同樣剪不斷理還亂。雖然延安時代確立了以馬列主義為旗幟、以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chǎn)黨的新聞實踐為根基的新聞業(yè)與新聞學,清除了舊中國遺留的西方資本主義新聞殘余,但新聞領(lǐng)域的舊思想、舊傳統(tǒng)、舊習慣不可能落花流水春去也,加之其中道與術(shù)、體與用的關(guān)系并非楚河漢界,新中國的新聞業(yè)與新聞學也難免在不同程度遺留諸如此類的舊思想、舊傳統(tǒng)、舊習慣,而且隨著社會政治氣候變化往往似曾相識燕歸來。[43]所以,1982年,美國冷戰(zhàn)傳播學“大師”施拉姆登抵大陸橫掃京滬,新聞學的“美學”被奉為科學,“國學”則被視為政治也就不足為奇了。由此,也開啟了新聞學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西學東漸”,建設(shè)性新聞無非是又一波新潮。春花秋月何時了,“美學”知多少。數(shù)十年來,西潮新潮前赴后繼、爭先恐后,由于固守“西方理論”加“中國經(jīng)驗”的學術(shù)理路,一事當前,越來越難從實際出發(fā),探究中國革命、建設(shè)、改革及其新聞業(yè)的歷史與邏輯,總是不由自主地先聽美國人怎么說、先看西方人怎么做。正如鄧小平同志改革開放初期對“自由化”的批評:“不分析、不鑒別、不批判,而是一窩蜂地盲目推崇。”[44]更有甚者,在數(shù)十年對標“美學”及其學科體系、學術(shù)體系和話語體系的過程中,積淀雄厚并豐富多彩的中國道統(tǒng)、傳統(tǒng)與學統(tǒng)一步步消解,并一步步陷入失語、失蹤、失聲。

失語、失蹤、失聲的關(guān)鍵,也在于失去評判學術(shù)真善美的標準。如今,什么是“好”的學術(shù),什么算“高大上”的理論,我們已經(jīng)基本沒有定義權(quán)、發(fā)言權(quán),機制體制學術(shù)生態(tài)處處以西方標準為標準,視歐美評判為評判,就像中國電影總是以戛納、好萊塢為標桿。無怪乎時下新聞學的核心期刊、博士論文、學術(shù)會議等“言必稱希臘”[45],“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wù)得,細大不捐”(《進學解》);“更有一種可笑的,肚子里原沒有什么,東拉西扯,弄得牛鬼蛇神,還自以為博奧”(《紅樓夢》)。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青年學子與學者想在學界安身立命,更是不得不遵循這一無所不在的明規(guī)則與潛規(guī)則。如此學風與學術(shù),再同學術(shù)腐敗、追名逐利、“開明紳士兩面人”等問題相疊加,更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新聞學陷入空轉(zhuǎn)。雖然多年來上上下下一直倡導并力圖結(jié)合中國實際,破除“黨八股”“洋八股”,但“美國普世理論”與“中國特色實踐”的思路已經(jīng)根深蒂固,撼山易,撼此難:

中國知識界長期以來尾隨西方理論的習慣,讓我們無法清晰且自覺地認識自身的歷史和現(xiàn)實;學術(shù)生產(chǎn)的日益制度化、規(guī)范化雖然在學術(shù)界建立起基本的規(guī)則,讓知識積累得以可能,同時卻導致學術(shù)研究和寫作越來越“八股化”,越來越遠離正在發(fā)生的生活實踐。這一切都在呼喚重拾樸素的文風和實事求是的學風,重建面向現(xiàn)實問題和自身歷史文化的知識生產(chǎn)和公共對話機制。[46]

如前所述,在一些“術(shù)”的層面,我們并不否認西方理論包括建設(shè)性新聞的研究價值與借鑒意義,更不排斥中外學術(shù)交流與思想互鑒。在當今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各國新聞業(yè)無不面臨重重困境之際,虛心學習他人理論,認真借鑒各方經(jīng)驗,包括第三世界的經(jīng)驗而不限于歐美甚至只是美國經(jīng)驗,乃是全面深化改革,實現(xiàn)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必然要求。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也談到,國外哲學社會科學所取得的積極成果,應(yīng)當成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有益滋養(yǎng),“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才是發(fā)展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包括新聞學的人間正道。[47]與此同時,學習借鑒國外成果的前提是堅持馬克思主義的主導地位,堅持實事求是的真理觀和人民主體的價值觀,立足中國大地,為人民著書立說。一句話,任何學習借鑒都應(yīng)堅持以我為主,都不能忽略中國道路及其大本大源。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結(jié)尾處說道:“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站立在九百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廣袤土地上,吸吮著五千多年中華民族漫長奮斗積累的文化養(yǎng)分,擁有十三億多中國人民聚合的磅礴之力,我們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具有無比廣闊的時代舞臺,具有無比深厚的歷史底蘊,具有無比強大的前進定力。”[48]如果說國人學習西方經(jīng)歷了以中國為問題、以西方為方法的中體西用,以西方為問題、以中國為方法的西體中用,以西方為問題、以西方為方法的西體西用,那么如今,以中國為問題、以中國為方法,則隨著中國崛起日益成為民族復興的大勢所趨。中國新聞業(yè)與新聞學的前景也寄托于此,寄托于大道之行以及實事求是、追求真理的認知品格,寄托于成千成萬正心誠意、奮楫篤行的人民知識分子,就像甘惜分先生一生“立足中國土,請教馬克思”。同樣,對西方建設(shè)性新聞的觀察、理解和分析,也應(yīng)充分把握中國的歷史文化與新聞實踐,從革命、建設(shè)和改革的源流中,構(gòu)建立足大地、面向世界的中國新聞理論。

(本文系中信改革發(fā)展研究基金會項目“新聞學中國方案”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A201101;這項專題研究源于清華大學2021年博士生課程《新聞傳播與社會變遷》的討論,清華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生丁遠哲、王達、劉宣伯和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生張立榕參與了課程討論和文章撰寫,本文得到趙月枝教授和王君超教授的悉心指點)

注釋

[1]王辰瑤:《論“建設(shè)性新聞”適用性與可操作性》,《中國出版》,2020年第8期。

[2]常江、田浩:《建設(shè)性新聞生產(chǎn)實踐體系:以介入性取代客觀性》,《中國出版》,2020年第8期。郭毅:《建設(shè)性新聞的認識誤區(qū)與學理再反思》,《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3期。劉自雄:《范式轉(zhuǎn)換抑或東西合流?——探析歐美建設(shè)性新聞運動的理論身份與價值》,《現(xiàn)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年第11期。

[3]胡百精:《概念與語境:建設(shè)性新聞與公共協(xié)商的可能性》,《新聞與傳播研究》,2019年S1期。漆亞林、劉靜靜:《建設(shè)性新聞的生成邏輯與現(xiàn)實困境》,《新聞與傳播研究》,2019年第1期。

[4]如“介入性”和“客觀性”的平衡問題。詳見徐敬宏、張如坤:《“介入性”與“客觀性”共生:建設(shè)性新聞生產(chǎn)實踐體系研究——兼與常江教授商榷》,《中國出版》,2021年第2期。

[5]陳成:《必要的連接: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與建設(shè)性新聞》,《編輯之友》,2020年第6期。

[6]陳作平:《論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中的“建設(shè)者”范式》,《現(xiàn)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年第12期。黃斐:《建設(shè)性新聞的中國思路》,《青年記者》,2020年第9期。

[7]邵鵬、葉森:《疫情報道中我們需要怎樣的新聞與新聞業(yè)——兼論中國建設(shè)性新聞理論的構(gòu)建》,《當代傳播》,2020年第3期。

[8]Bro P., "Constructive Journalism: Proponents, Precedents, and Principles", Journalism, 2019, Vol.20(4): pp504–519; Aitamurto T., Varma A., "The Constructive Role of Journalism", Journalism Practice, 2018, Vol.12(6);史安斌、王沛楠:《建設(shè)性新聞:歷史溯源、理念演進與全球?qū)嵺`》,《新聞記者》,2019年第9期;郭毅:《建設(shè)性新聞:概念溯源、學理反思與中西對話》,《現(xiàn)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年第1期。

[9]史安斌、王沛楠:《建設(shè)性新聞:歷史溯源、理念演進與全球?qū)嵺`》,《新聞記者》,2019年第9期。

[10]唐緒軍、殷樂:《北歐四國媒體:尋求解困方案》,《建設(shè)性新聞實踐——歐美案例》,北京:社科文獻出版社,2019。

[11][12]Haagerup U., Constructive News: How to Save the Media and Democracy with Journalism of Tomorrow, Aarhus: Aarhus University Press, 2017, p. 18.

[13][21]唐緒軍:《總序》,《建設(shè)性新聞實踐——歐美案例》,北京:社科文獻出版社,2019年,第2~3頁;緒論,第7頁。

[14]分別是2010年出版的《建設(shè)性新聞學》與2017年出版的《建設(shè)性新聞:如何用明天的新聞挽救媒體與民主》。

[15]Nyhedsdirektør Ulrik Haagerup stopper i DR efter en række kritiske sager, Politiken, 2017-03-02. https://politiken.dk/kultur/medier/art5855205/Nyhedsdirekt%C3%B8r-Ulrik-Haagerup-stopper-i-DR-efter-en-r%C3%A6kke-kritiske-sager.

[16]劉自雄:《范式轉(zhuǎn)換抑或東西合流?——探析歐美建設(shè)性新聞運動的理論身份與價值》,《現(xiàn)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年第11期。

[17]韓德勛:《重訪建設(shè)性新聞:概念特征、中西語境與現(xiàn)實意義》,《新聞界》,2021年第5期。

[18]晏青、凱倫·麥金泰爾:《建設(shè)性新聞:一種正在崛起的新聞形式——對凱倫·麥金泰爾的學術(shù)訪談》,《編輯之友》,2017年第8期。

[19]例見唐緒軍、殷樂:《西方媒體“好新聞”的實踐、理論及借鑒》,《對外傳播》,2015年第11期;楊建宇:《基于方案的新聞:一種建設(shè)性實踐》,《編輯之友》,2015年第7期。此外,2014年,張艷秋在國際會議“中國與非洲:傳媒、傳播與公共外交”中發(fā)表一篇英文論文,借用“建設(shè)性新聞”概念來闡釋中國媒體在非洲的傳播實踐。

[20]關(guān)于公共性以及相關(guān)的公共傳播、公共領(lǐng)域、公民新聞、公民社會等概念,與我們講的黨性以及人民性、人民主體、以人民為中心、人民社會等概念的理論問題,宮京成在博士論文中已作出實事求是而不乏深刻的全新闡述,見《黨性與公共性再認識》,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21。

[22]唐緒軍:《建設(shè)性新聞與新聞的建設(shè)性》,《新聞與傳播研究》,2019年S1期。

[2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4頁。

[24]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7月2日,第2版。

[25]《列寧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8頁。

[26]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7月2日,第2版。

[27]向芬:《范式裂變:延安新聞觀的興起》,《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

[28]李海波:《黨報、列寧主義政黨與群眾政治參與——延安新聞業(yè)群眾路線的運作機理分析》,《國際新聞界》,2018年第3期。

[29]王維佳:《“黨管媒體”理念的歷史生成與現(xiàn)實挑戰(zhàn)》,《經(jīng)濟導刊》,2016年第4期。

[30]路楊:《從創(chuàng)作者到工作者:解放區(qū)“文藝工作者”的主體轉(zhuǎn)換》,《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0年第4期。

[31]尹韻公:《論中國獨創(chuàng)特色的內(nèi)部參考信息傳播工作及其機制》,《新聞與傳播研究》,2012年第1期。

[32][36]黃斐:《建設(shè)性新聞的中國思路》,《青年記者》,2020年第9期。

[33]《鄧小平文選》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5頁。

[34]Mclntyre K., Gyldensted C., "Positive Psychology as a Theoretical Foundation for Constructive Journalism", Journalism Practice, 2018,Vol.12(6): pp. 662-678.

[35]蔡雯、郭浩田:《以反傳統(tǒng)的實踐追求新聞業(yè)的傳統(tǒng)價值——試析西方新聞界從“公共新聞”到“建設(shè)性新聞”的改革運動》,《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9年第5期。

[37][加]哈克特、趙月枝:《維系民主?西方政治與新聞客觀性(修訂版)》,沈薈、周雨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79頁。

[38]苗元江、余嘉元:《積極心理學:理念與行動》,《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2期。

[39]五種技巧指“積極情緒”(positive emotion)、“介入”(engagement)、“關(guān)系”(relationship)、“意義”(meaning)和“成就”(accomplishment)。

[40]晏青、舒鐿惠:《建設(shè)新新聞的觀念、范式與研究展望》,《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6期。

[41]李金銓:《傳播研究的典范與認同》,《書城》,2014年第2期。

[42]例如:潘祥輝:《宣之于眾:漢語“宣”字的傳播思想史研究》,《新聞與傳播研究》,2018年第4期;沙垚:《社會主義與鄉(xiāng)村:重構(gòu)中國新聞傳播學的起點》,《全球傳媒學刊》,2020年第3期;王洪喆:《從“赤腳電工”到“電子包公”:中國電子信息產(chǎn)業(yè)的技術(shù)與勞動政治》,《開放時代》,2015年第3期;王維佳:《社會發(fā)展視角下的健康傳播——重訪20世紀“第三世界”的歷史經(jīng)驗》,《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向芬:《新聞學研究的“政治”主場、退隱與回歸——對“新聞?wù)摖幦?rdquo;的歷史考察與反思》,《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

[43]比如,1957年新聞界的理論爭鳴可以說也是在這一大背景下發(fā)生的。據(jù)張威教授最新考察研究,即使范長江,當年在《人民日報》也曾試圖引介新記《大公報》的模式,結(jié)果遭到報社老同志的抵制。

[44]《鄧小平文選》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4頁。

[45]與此相對,另一種普遍情形與傾向同樣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新聞學陷入空轉(zhuǎn),即多談理論,少談實際;多談歷史,少談現(xiàn)實;多談應(yīng)然,少談實然;多談理想,少談問題等。

[46]《中國共產(chǎn)黨與中國社會主義——“新發(fā)展階段的理論創(chuàng)新”研討會綜述》,《文化縱橫》,2021年第3期。

[47]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6年5月19日,第2版。

[48]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第1版。

責 編/張 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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