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敦煌結緣始于畢業(yè)實習。想象中的敦煌,是一個超然世外的桃花源,誰知到敦煌一看,除了令人震撼的石窟藝術,走出洞窟,竟是滿目荒涼,周圍是戈壁沙漠,交通不便,環(huán)境閉塞,無電無水,喝苦咸水,伙食不好,生活艱苦。由于水土不服,我實習只進行到一半就離開了敦煌。沒想到第二年畢業(yè)分配,又把我分到了敦煌。這一來,我竟然在敦煌工作生活了60年。
20世紀80年代初,敦煌文物研究所迎來了科學的春天。有鑒于敦煌莫高窟是珍貴的文化藝術寶庫,在國內外具有極大的影響,保護、研究、弘揚工作任務繁重,甘肅省委、省政府作出決定,將敦煌文物研究所擴建為敦煌研究院。1986年,國家文物局決定將莫高窟申報為世界文化遺產,我負責撰寫莫高窟的“申遺”材料。我學習了《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威尼斯憲章》等文獻,又重新學習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知道了保護的理念、保護的原則以及國際上的保護狀況,也看到了莫高窟保護和管理的不足與差距,對我做好科學保護和科學管理起到了重要的指導作用。
要做好莫高窟的保護,離不開科學技術。20世紀80年代,我推動敦煌研究院與國內科研機構橫向合作,申請國家??钯徺I科學儀器和現(xiàn)代化設施,與國外專業(yè)科研機構開始合作科學保護,并合作培養(yǎng)科技保護人才。合作雙方以“不改變原狀、最低限度干預”的保護原則為指導,對莫高窟病害壁畫和彩塑的制作材料、壁畫顏料成分和膠結材料進行分析研究;掌握了泥質壁畫地仗層的組成結構及物理化學性質,掌握了壁畫多種病害的機理和原因;并研究篩選了針對不同病害修復的材料和工藝,建立起石窟壁畫搶救性科學保護技術體系。隨著科學保護的深入,我推動了以風險管理理論為指導,采用傳感器和網絡技術,為遺址保護、風險控制和管理提供依據和指導,建立起莫高窟監(jiān)測和風險預控體系。敦煌石窟的保護工作由此進入預防性保護。
20世紀七八十年代,我曾做過莫高窟“科學記錄檔案”工作,在建檔案和查舊檔時對比照片,深知敦煌石窟文物在不斷地衰變、退化,也深深憂慮這種持續(xù)衰變、退化會導致最終的消亡。20世紀80年代末,我得知圖像數字化后儲存在計算機中可以永遠不變的信息,建議在莫高窟嘗試利用計算機圖形圖像技術實現(xiàn)文物信息的永久保存。通過與國內外科研機構合作,敦煌研究院探索形成了一整套集圖像采集、數據加工、安全存儲和科學管理為主要內容的壁畫數字化關鍵技術與流程規(guī)范,開展了敦煌石窟數字檔案工程,提出了“永久保存、永續(xù)利用”的想法。目前,敦煌研究院已經建成了“數字敦煌”資源庫平臺,并將30個典型洞窟的高清數據在互聯(lián)網平臺向全球共享。
1998年,我接受了敦煌研究院院長的任命,認識到只有制定規(guī)劃,才能保障莫高窟長遠、全面、健康發(fā)展。敦煌研究院吸取國際保護世界文化遺產先進理念、先進原則,起草了《敦煌莫高窟保護總體規(guī)劃(2006—2025)》。經過國家文物局審定,甘肅省人民政府正式頒布實施,為全面做好莫高窟的各項工作的管理,提供了具有專業(yè)性、權威性和指導性的依據和規(guī)范。世紀之交,我執(zhí)筆起草了保護條例的草稿,提請甘肅省人大常委會制定、頒布《甘肅敦煌莫高窟保護條例》專項法規(guī),明確了莫高窟保護對象、范圍,規(guī)定了敦煌研究院的職責,及其保護、利用、管理工作應遵循的方針和原則;也明確了政府部門的職責。這部專項法規(guī)的制定和頒布,對莫高窟的保護管理起到了積極作用。
同樣是90年代末,我們意識到構建敦煌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刻不容緩,應在商標、著作權、專利等知識產權所涉及的諸多領域進行全方位的保護,提出了文物保護一定要明確知識產權保護的建議。2003年頒布實施的《甘肅敦煌莫高窟保護條例》明確規(guī)定:“敦煌莫高窟保護管理機構對敦煌莫高窟文物和科學保護技術的研究成果,以及由其提供資料制作的出版物、音像制品等,享有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知識產權。”
進入新世紀,適遇西部大開發(fā),旅游大發(fā)展,莫高窟的游客超速遞增,如何平衡石窟保護和旅游開放,這是我遇到的又一大難題。經過反復思考和探索,我認為要本著對文物和游客同樣高度負責的態(tài)度,突破以往游客只是單一參觀洞窟的老思路,做好文物保護和旅游開放的平衡發(fā)展。為此開展對莫高窟日游客承載量研究,對開放洞窟的游客數量、流量和窟內微環(huán)境變化常年實時監(jiān)測,確定莫高窟日游客最大承載量的科學依據。實施“總量控制、網上預約、數字展示、實地看洞”的旅游開放新模式。為提升游客參觀體驗,建設了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既保障了洞窟文物安全,又滿足了游客參觀的需求。
我是雙肩挑的干部,前后做了40年的文化遺產保護管理工作。盡管沒有大塊的時間和精力專心做業(yè)務,只能擠時間,利用難得的周末和業(yè)余時間考察洞窟,看書,查資料。我寫的敦煌學的文章不多,主要寫了一些石窟分期斷代、壁畫內容考證的文章,編訂了多卷本《敦煌石窟全集》考古報告分卷規(guī)劃。2011年,由我主持編寫的多卷本記錄性考古報告《敦煌石窟全集》第一卷《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報告》正式出版,為敦煌研究院繼續(xù)編寫各分卷奠定了基礎,第二卷《莫高窟第256、257、259窟考古報告》也即將出版。
敦煌莫高窟的保護、研究、弘揚和管理工作,是一項艱巨、復雜、富有挑戰(zhàn)性且永續(xù)的事業(yè),我有幸成為這項事業(yè)的親歷者。文集中收錄的一些篇目談不上是什么治學,有些只是粗淺的感悟、思考和介紹而已,希望能給諸君留下一些可供參考的資料,懇請給予批評指正。
(《樊錦詩文集》:敦煌研究院編;文物出版社出版。此文為該書序言,本版有刪節(jié),標題為編者所加。)